刮了风，树叶摆呀摆，肩靠肩地摆。这一摆，那年的天就来了。县里的教育局长也来了，领了两个县，来庄上动员卖血的事。是仲，庄里屯着很多天的和，街上的清香扑鼻。教育局长就在这香里，去找了村长李三仁，说了上边要组织百姓大卖血的事。

我爷呆一会，把筷慢慢放在碗上边，站起说：“庄里死了四十多个人，你一家磕个，也就四十多个，这就累着你了是不是？累着你了是不是？”问着话，我爷也好像累着了，力气用尽了，瞟了一娘，又把目光落在英的脸上去，说：“英，明儿天你去学校吧，爷给你补补语文课。你们老师再也不来了，我们今后都上语文课。”

我爷从新街走来，到二叔家里闷闷坐一会，就回学校了。往庄南，一里半的路，那儿原来是一座关公庙，学校在那庙的偏房里，关公就在正堂里。丁庄人想发财都到正堂去上香，上了几十年，末了还是卖血挣了钱，也就扒了庙。不信关公了，信着卖血了。

信着卖血了，也就盖了这所新学校。

十几亩的地，在平原的旷野上，垒了红砖花围墙，在面东最上的地方盖了两层楼，楼窗上装了大玻璃，门写了“一、一班”，“二、一班”，“五、一班”的木牌，校院里竖了一个篮球架，大门的铁门边上挂了“丁庄小学”的木牌，这也就是着学校了。学校里除了爷，还有数学和文老师两个人。两个人都是年轻人，外庄人，一听说丁庄有了病就不来教书了。

学校里，就只剩着我爷一个了，守着学校的门窗、玻璃、桌椅和黑板，守着丁庄和平原上病满地的苦日。

再也不来了。

李三仁便惊着张大了嘴，说：“天呀，你让卖血呀！”

说完话，爷就起去了。

爷便看见了那年天的事，明明白白着。

盖了新学校，爷爷也就常住学校了。

这一抖，他就又想起了那年天的事。

去了，爹没门送，娘也没有送，爷就慢慢走掉了。弓着背，勾着，慢缓缓地走，象走了一天路的老山羊。

“你走吧。从今儿起，你就不是我爹了。你不是我爹，你死了我也会把你送到坟上去。”

张大了嘴：“老天爷，让百姓卖血呀

学校里，到现在都还有新砖新瓦的硫磺味。在这秋深的半夜间，硫磺味比庄里的新街还要。爷爷每次一闻到学校新砖新瓦的硫磺味，他心里的燥就会静来，就会想起许多的事。这时候，黄昏过去了，平原上的静，川不息的静，把学校包围着，像雾从学校漫了过去样。爷坐在校园中间球架的底座上，仰望着天，让秋夜的气从他脸上过去。他有些饿，去沩县一天只吃了一顿饭。因为饿，心里有些慌。因为慌，心里便如绳勒着样。细绳，每勒着疼一，他的肩膀就跟着抖上一阵儿。

丁庄座落在从东京到沩县的路南，庄里统共有着三条街。东西一条街，南北两条街。两条街里一条是新街。要没有那新街，丁庄的街就是规正的“十”字形，有了那新街，街形就成“土”字了。

那年天的事，像草绿树发样铺展到了爷面前；明明白白着，像月光一样铺在他的面前了。

说几句丁庄吧。

死也不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