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德全就枯枯缩着不说话。

赵德全依然枯枯地缩着不说话。

我爷说：“你去哪？”

我爷说：“德全，那袄真是你拿的？”

李三仁就追着问：“秀芹呀，你拿丁庄村的公章没？”

我叔说：“赵德全，是我把袄从你被窝搜了来的，你说我冤你不冤你？”赵德全把低得更低些，依依然然地不说话。我爷便冷了一叔：“老二呀，你嘴上咋搁着那么多的话。”我叔也就默着了，默得像一枯井样，黑的深。日已经脱了地平线，那黏黏稠稠的金金汤儿，一挣来就得有杆儿丈儿的，把学校照得通透明着。立在日光的丁庄人，谁也不说话，都在看着爷，看着赵德全，等着事的结尾和收场。我爷说：“你这赵德全，孩娃都要结婚了，还偷人家新媳妇的袄。”然后，然后话刚说到这一步，赵德全额门上的汗就落在地上了。

他又接着问：“真的没有拿？”

她扭回了：“锅还坐在火上哪。饭烧煳了咋吃呀？”

赵德全抬瞟了爷的脸，依然枯死在地上不说话，默得像一枯井样。

李三仁便极是失望地站起来，像赵德全额上的慌汗染了他，他的额门上也有了一层急来的汗，求告爷样望着庄人们，大着声音说：“丢的钱我就不要了，你们谁把村委会的公章还给我。那公章几十年都没离开过我，在家里我都锁在箱里，门我都揣在怀里边，可昨儿那章和钱都压在我的枕，今儿一早起床

赵秀芹便没好气地说：“你当那是金啊。”

沉默着。丁庄人都在沉默着，赵秀芹就在那沉默中忽地从地上坐起来，抱着她枕里的大米朝着灶堂走。

赵德全就很认真地朝他摇了一。

就从赵德全面前把那袄还给玲玲了。

李三仁怔了怔，想一会，就蹲到了赵德全的边上，很亲很轻地问着说：“德全兄弟，咱们都是过了五十岁的人，你要是拿了我放在枕的公章你就还给我。”

我爷说：“到底是不是你拿的？”

说了啥，我叔也和他说了一句啥，再回过来时，那脸就一阵白、一阵黄地变着了。说起来，他真的已经病重了，到了寿限的末后了，人瘦得和焦的柴禾样，往年可适的棉袄衣现在都大得成了桶，在他上晃来打去撞着响。骨成柴禾成了叶，连走路都是轻轻飘飘着。像飘的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一个鬼。他就那么到丁庄人的面前了。到人前把深深勾去，就像学生偷抄人家的卷被当场抓了样。大冷的天，他的额门上挂了细细的汗。脸是一阵黄又一阵白的变。这时候，所有的目光都从赵雪芹上移到了赵德全的上去，谁也不敢相信会是他偷了玲玲的袄。

赵德全便慢慢蹲去，把勾在地面上，像从他面前递去的不是一件袄，而是揭去了他脸上的一层。于是着，他的脸黄了。蜡黄了。死鱼样的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自己的脚尖儿，人缩着，像缩在那儿的一条被打怕了的狗。

赵德全又了一。

二叔就把那绸袄递给玲玲了。二叔说：“在他被窝的脚找到的。”

我爷说：“要不是你拿的你得说话呀。”

玲玲也不敢相信会是他偷了自己的袄，她看看赵德全，又看看我二叔。

大冬天，汗落在地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