爹就扭望着副县长的脸。
县长说――
爹到了沩县县城去。
盯着学校上空那淡淡的烟,时金时银的烟,我爹冷丁儿想起来,庄里死了那么多的人,还又有那么多的病病人都在等着死,上边是该给庄人说些啥儿的。是该给庄人们些啥儿事的。
说说我家吧。
县长说――
留那村落和那盖了新瓦屋的院落不要了。
丁庄荒冷了。人味寡淡了。
自打我爹经了我爷要掐死他的事,他就决计要离开丁庄去。算了一笔账,真要搬到沩县或者东京去,家里的钱还差着一大笔。钱不够,爹就彻夜睡不着觉。这一夜,他在床上了一夜后,天刚亮就从屋里走来,在院里站一站,又从家里到了庄里。穿过庄站在庄上,看见早晨从平原东边卷过来,有一起早熬着中药的苦味跟了来。爹就立在庄西的一块空地上,闻着那药味,知是学校里的病人们一早起床熬药了。可在他把目光搁在那熬药升起的烟上时,爹的心里动了一。
县长说――
以前死过的就算了,以后凡有病快死的,只要手续全,报上来政府都会照顾给一黑棺材。
人是有些枯着,可他脸上有了一片的安祥来。有了无缺无憾的安祥来。
说说我爹吧。
爹生来就是要成大事的人。
说说我爷的关于我爹、我家的那个梦。长有十里二十里的梦。
砰地动一,如谁用手在他的心里拨了一。
我爹望着县长的脸。
丁庄已经死了几十个人,你咋不早些来找我?你丁辉不知我副县长对丁庄有,你爹丁老师还不知我对丁庄有?
哪有不说不、不不看的上边啊。
县长说――
爹在已经繁华无比的县城找到了县长。县长正是当年教育局的局长,现在是了副县长了。是了县上病委员会的负责人,他和我爹说了很多话,商量了很多事。
呼哗哗地搬走了。
凡是染上病的,每死一个人,县上要照顾给一棺材你们丁庄不知?没人把这文件的神传达到丁庄吗?
爹是决计要把我家搬离丁庄的。丁庄已经荒凉了。荒极了。人味衰落了。病的人,大都到了庄外的小学里。没去的,也都整日地守在自家里。庄街上冷清得难得见着一个人的动,难得听到人的说话声。不知从了哪天起,谁家死了人,也都不再贴着白门联了。死个人,家常的事,懒得再贴了,也用不着惊天动地地去办那安葬的事。用不着亲戚朋友们来奔丧。人死就和灯灭一模样。和秋天到了树叶飘落一模样。庄里,总是寂寞着静。寂默着坟地里的静。新街上,已经有了几家搬到了沩县县城里,有一家搬到东京市里去。
爹是为了成大事才来到这个世上的,才到丁庄了我爷的儿和我的爹。起原先,爹在丁庄不光要主丁庄和丁庄方圆几十里的人的血,人的命。到以后,爹还要着这些人死后的棺材和坟墓。爹没有想到他活着要主那么多的事,他只是想着试一试。到沩县政府里试一试,料不到这一试也就试成了,像顺手一开门,日光就照了屋样。
李三仁就意足安祥了。
人走屋空了。
县长和我爹坐着说了很多很多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