叔说到:“我去给婷婷说说离婚的事,”说着他的脸上又挂了一层笑,意得得的笑,像占了啥儿便宜样,取了啥儿胜事样:“这回不是我怕她跟我离,是我要跟她离。”笑了笑,又把笑收着,“玲玲不敢去她婆婆家,得你去给她婆婆和小明商量离婚的事。”
静了一会儿,如静了一辈。
说:“伯,你说是不是?我没死就得活着呀。”
说:“伯,让我死前能叫你一声爹,死后你把我和丁亮埋一块。他喜我,我也喜着他,埋一块我俩是个伴,还是一个家,你活着心里也踏实。有一天你到百年了,谢世了,我玲玲会在地孝顺你,孝顺你和娘。”
爷又说:“你能活过今年冬天吗?”
玲玲说:“伯,算我求你了。”
说:“我看丁亮活不过夏天了,就是活过了夏,也难活过冬,他的两间到都是烂泡,烂得每夜我得用巾给他半天。”
连磕几个。
“你疯了?想一想你还能活几天?她还能活几天?”
爷就惊着了,盯着叔在看。看一会,他从牙挤着说:
说:“伯……你就去我婆家说上一声吧。算我玲玲求你了,算你家的儿媳求你了,我给你磕行不行?”
真的给爷跪了。
叔就从爷的屋里来了,来前他笑着瞅着爷:“你不去我让玲玲来给你跪来。”
爷问他:“咋结婚?”
也就果真磕了。
说:“我也活不过今年了,小明一家不要我,回到娘家去,爹、娘、哥、嫂都想躲着我,嫌弃我,可我没死我得活着呀。”
叔和玲玲也在享受那凉。
爷就不说话,默了大半天,像默了一辈。过去了一辈,爷又从他的牙挤一句冷的话:
玲玲就来了。
说:“婷婷是要和丁亮离婚的,小明家也是要和我离婚的。都想离,那就离了吧。离了我和丁亮结个婚,那怕就过小半年,三个月,一个月,可我们是名正言顺哩,死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埋在一块了。”
“我不去――你爹没脸去。”
他们坐在麦场上。一边是村庄,一边是学校,两相二里的远,他们在中间偏一。静寂寂地守在中间偏一。两边的灯光昏黄黄的亮,昏黄黄的暗,倒更显了月和星光的明亮了。这麦场,麦熟了是麦场,过了麦季只是一块平展展的地,闲着的一块大平地,和谁家的院落样。月亮悬在上,在庄里看是悬在庄上,在这儿看是悬在上,把一个平原都照成了。一个平原的亮都如一面不着边的湖面了。平得和湖样,静得和湖样,亮得也和湖面样。从庄里传来的狗吠声,像从湖面起飞着的鱼。还有麦场外的庄稼地,小麦的生长声,如细被沙地着的吱吱声。吱吱着,那声音就被夜给走了,喝掉了。
我叔说:“疯啥呀,他还能活几天。”
叔说到:“活不过才要抓紧结婚呢,兴一天是一天。”
初夏里,初夏里的一夜,平原上的凉叫人不忍上床睡。不忍坐在屋里费了那上好的夜。上好的天气和凉。丁庄人、柳庄人、古渡的人,平原上的人,有病没病的,大都坐在门或庄聊闲话,东拉西扯地说,说古往,说当今,说男人和女人,说些漫无边际的事,享受那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