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很快回来了。她再度坐到床边,而我能看到的只有她的鞋和脚。一阵窸窣后,我忽然听到她开:“真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——看来我给了他们一笔营养费把你带回家后,那家人尝到甜了。倒是也好,救了她一条命,省得生来发现是女儿,像你一样挨饿受冻,扔在院里等死。”
老李是母亲的前夫,我的养父。我印象中的他,几乎只剩他离开时冷漠的背影——他选择了婚外的人和与人生的亲生儿。我的母亲鲜少提到他,更是从未这样怀着温地提到过他。
我捂住嘴巴,堵住咙里的惊呼。
哪怕病床之的死角,也被打扫得一二净,散发着消毒的异香。地砖冰冷,空间狭小,我小心翼翼蜷缩着侧躺,抱住肩膀和膝盖,努力不要让关节被冷意侵蚀。
“那年我们刚准备建工厂,我去乡考察,路过彭县时车爆了胎。”
我的手在抖,指尖一片冰凉。我第一次知,原来,我亲生的家人曾经想杀死我,杀死一个淌着他们的血、十月怀胎痛苦分娩的无辜婴儿。而这一切只因为我是女孩。我说不上此刻心里是悲,是恨,是鄙夷,还是后怕。我只知,自己胃里一阵阵泛上恶心。
母亲很少提及收养我之前的事。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如此详细地述说。
,溜病房,躲到了病床。
“我一就想到了我小时候。你不是问过为什么我们不回外公外婆家吗?苑苑,当年你外公外婆对我和你几个小姨,也是一样的刻薄。好吃的永远要留给小弟,新衣服只买给小弟。我当年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,但初中读完就被迫辍学,打工供养小弟读书。我不甘心啊,我也想念书,也想上大学。那天我看见你在那里哭,饿得只剩一把骨,却还是那么不甘心,那么想活去,我当时就想,我一定要给你一个机会,改变你的命运,让你读最好的大学、给你买最漂亮的衣服。苑苑,我知你恨妈妈当年不让你舞,可是妈妈真的不懂,世界这么大,你明明有机会念书、赚钱,继承我的公司,轻松过上过我挣扎一辈都没能过的幸福人生,为什么你一定要放弃?”
她继续对病床上的我讲述着。我看不见她的表,但她的语气平静又怀恋。
“我去村里挨家挨借修车的工。在我路过磨坊旁那一家的时候,我听到你在哭。我一门,就看到你被扔在院角落,裹在一张破烂的巾里,饿得脸凹去,巴都是尖的——但是你哭得那么响,脸憋得通红。我问他们,怎么就把你扔在这儿,饿成这样也没人。那家老太太——应该是你的——说,生个赔钱货有什么用,你要是能活来就是命,活不来也怪不得他们。”
“那时候,我跟老李结婚都五年了,一直生不孩。老李全家就闹着要离婚——本来我也想离的,但是我实在是不甘心,我也想要个孩,也想像其他人那样一家人开开心心。我想,我们要是能有孩,老李肯定会像刚结婚时候那样,每天早早班,回来一起吃饭,吃完饭去散散步。再多个小孩,一家三和和的,多好啊。”